不得不说的故事

为师为徒之道――读郭德纲悼念侯耀文《我哭我师》有感

日前网上看到郭德纲悼念师父侯耀文的文章《我哭我师》，心中颇多感慨。文中有一段则给我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先生待我之情，如父子一般。常于演出后接到先生电话：“炸了酱啦，来吃面吧。”或“我这有一堆海鲜，快拿走。”闲时，我们爷俩最爱干的事就是比唱戏，师父有时象小孩似的，要是有一段我不会的，他能高兴一晚上。一次他唱了一段怯弦子书，我没听过。师父乐坏了，先拿纸给我写下词来，然后楼上楼下的喊：“哦，郭德纲也有不会的！”

我并不羡慕侯耀文的出身名门，也不羡慕他拥有的名声和财产，但我很羡慕侯耀文的童真心态（上天不公，这样的人怎么会早早老去呢？！），而让我更加羡慕的，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师徒关系。

中华民族有尊师的传统。自古就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说。无论是传道的老师和学生，还是授以技能的工匠和徒弟，一朝进门，维系一生。师父永远是师父，不管是学术造诣、工艺技能，还是社会威望和收入回报，师父永远高于徒弟。徒弟地位的提高，促使师父的地位更高。由此我们读到了许多传奇故事。而在武侠小说中，师徒关系常常被强调到了极致。背叛师门通常是那些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才会做的事。

时代是在发展的。在现代，很多师徒关系已经便得不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样正宗了。我们从近期大热的明史重述（如当年明月的博客）中知道，其实在明朝，拜师的味道就已经不太纯正了。比如参加科举考试，中榜者就自然成为主考官的门生，即便他并没有给门生传授过任何知识和技艺。

在近十年来，作为导师和研究生之间的师徒关系也成为争议的话题。一方面，师生关系有名无实。有的导师名下有太多的研究生，以至于整个学习期间学生也见不到导师几面，甚至有的导师叫不出自己学生的名字；另一方面，老师和学生因为科研成果以及科研成果转化的经济利益而对簿公堂也时有耳闻。孰是孰非，众说纷纭。

类似的问题，还出现在律师事务所。法学院的学生进入律师事务所，通常把带教的律师称为师傅（为避免歧义，不用“师父”）。但现在不少律师对担任“师傅”这个工作都比较勉强。理由也很简单，“徒弟学成，师傅饿死”。这当然也是师傅对自己的业务能力信心不足的体现。

传统的为师为徒应该遵循什么样的规则？这个问题好像并未见诸于任何类似于道德性或法律性的准则文件。这也应该属于潜规则吧。我尝试着来归纳一下。

在学术上，徒弟应为师独尊。这包括，无条件地认同为师的学术观点；无条件地反驳、对抗那些与为师观点不一致的观点和学说；所有产生的创造性的成果无条件归师父所有。

在行为处事方面，徒弟应唯令是从。正确的决定要执行，不正确的决定也要执行。（武侠中甚至包括了婚姻大事）

在经济利益方面，徒弟应无怨无悔。

即便在另立门户的情况下，也应无条件放弃与师父的竞争。

这些都是为徒之道。

作为师父，则不存在这样具体的约束了。因为师父已经被假设为是一个境界崇高的人，爱护徒弟，传授知识，发展自己的门派，乃系天性使然。如果一定说有义务，那就是维护和执行上述潜规则，并给徒弟以信心：有朝一日徒弟成为了师父，也可以像师父一样。维护潜规则可以使你将来（成为师父时）受益无穷。

这样的潜规则放到现代社会，在某些场合，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了。

那么，在现代社会，师徒关系存在的依据是什么？怎样才是与现代社会融合的师徒关系的行为准则？

不妨简略地分析一下，在现代社会中师徒关系仍得到充分肯定和认可的几个行业或工种。

文物鉴定。在这个行业中，经验起到很大的作用。多数师父确实会比徒弟强，而且徒弟师出名门可以极大地提高徒弟的地位和声望；

工艺品制作。比如紫砂壶的制作，其设计造型、制作精致程度可能还不如一个作者的名号或者作者所拜的师门更重要。而且紫砂壶制作中许多的技巧是作为技术秘密不公示于人的。

政府官员（包括公检法）。这里的师徒关系（可能是直接、密切的上下级关系）得到肯定，应该说与传道授业无关，而是寻求集团的归属，以谋取更大的共同的利益。这在本质上并不属于师徒关系的范畴。

由此，我们似乎可以作一个不完全的归纳结论。

在现代社会，在知识和技能层面上，师徒关系存在的基础是学生可以从师父那里不断地取得专门化（非大众化）的知识和技能（如果简单地从书本就可以获取全部的知识的话，师徒的依存关系就不强烈）；

在社会关系层面上，学生可以从与师父的隶属关系上取得社会声誉和经济利益。由此，学生便有义务去维护良好的师徒关系，维护并提升师父以及相关的归属团体的地位和声望。

从这个角度去看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我们可能会发现，按照前面讨论的潜规则去要求学生显然不一定会被研究生所认同。

首先，并不是所有的导师都具有独有的、或者说是专门化的知识的。有的导师之所以成为导师，并不是他（她）的学术能力，而是因为他（她）的资历。我在八十年代读硕士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学的专业是管理信息系统，导师是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太太，但据称其使用计算机的能力极为有限（当时计算机普及率还较低），外文水平与计算机使用能力大致相同，其传授专业知识的能力也可以想见。这时你的科研论文要归属于导师，你成果需要导师来认可，你的心情可想而知。

其次，现代的知识产权制度应该超越潜规则。学术成果的关键在于创造性。创造性的东西并不是信手拈来的，谁付出努力，谁获得回报。我们当然反对剽窃他人成果，但大家都应该有保护自己成果的意识，尤其在共同参与同一项研究时。

同样，在律师事务所，要求学成的新律师绝对放弃与“师傅”的竞争，也显然不可思议。

传统的师徒观念必须顺时应变。

为师为徒，首先应该为社会人。所谓社会人，就是应该在法律的框架下，遵循合乎法律的、合乎自己内心意愿的道德准则。

但这样的原则下，如何能够营造出像侯、郭这样的令人羡慕的师徒关系，倒真是一个有待于研究的问题。另：真希望郭德纲的这篇文章是他的真情流露，而不仅仅是一篇作文、或者一段相声而已。